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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伦敦辍学记
wtw(2007/5/28 3:09:39)  点击:70960  回复:6  IP:61.* * *
(一)
  
  2005年的一月的一个清晨,我喝完房间里最后一瓶酒,点燃最后一支烟,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我的辍学报告。
  我敲着键盘,感到一阵莫名的荒谬。从总体上来说,我还算是一个中归中矩的人,生活的轨迹严格遵循着主流社会的价值取向。读书,考试,升学等诸类事件,只要是社会承认,人民认可,父母喜闻乐见的,就算明知是一堆牛粪我也会捏着鼻子上。况且这个学位纯属个人行为,它牵扯到我之后一连串的许多决定,甚至影响了周边一些亲人朋友的生活。而圣诞节过后愤然辍学的这一决定,在许多人看来无疑荒唐而不可理喻。曾经有一些好心人试图挽救我这个“失学少女”,他们不厌其烦喋喋不休的摆明利害,“失学”和“失足”可仅有一步之差啊!对于他们的失望,很遗憾我无能为力,生命原本就是一个越来越令人失望,直到无望可失的过程。
  Brunel大学位于伦敦西部,沿Hammersmith & City Line坐到最西头一站Uxbridge就是。申请时我还在Loughborough读传媒,那是一座宁静的大学城,幅员之辽阔,买包方便面也要步行半个钟头。城镇中心也朴素简陋,屏弃了所有可以令人糜烂和堕落的因素,方圆百里内鸟不拉屎,十分适合闭关修道。我每天打工,听讲座,看艰涩的书,写报告,网聊,偶尔还去游游泳。生活波澜不惊的进行着,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我疯狂的幻想伦敦,想伦敦的繁华,伦敦的厚重,五光十色的关于伦敦的一切。
  再说专业。Psychoanalysis Studies,心理分析研究,听起来挺玄,弗罗伊德毕竟也是哲学领域鄙人景仰的两个人之一。插一句废话,自科学诞生并发展之后,人们对哲学的关注正日渐淡漠,甚至相信可以凭借科学打开全部未知世界。应当承认科学在探索事物之间直接联系的进程中屡建奇功,比如水达到一定温度要沸腾,科学上可以理解为一种表面和内部同时发生的剧烈汽化现象,假如继续追问现象存在的原因,也就是原因的原因,原因之前总有另一个原因,科学难道可以解释终极原因吗?答案令人灰心。Freud试图探索人类无法感知到的无意识层面,并以梦境中出现的符号去解码无意识与意识的联系,他强调了“里比多”(也就是性欲)的作用。我的另一个偶像叔本华也曾论述爱情是美丽神秘的面纱,其真相是种族繁衍的目的。只不过在这个问题上,Freud走得更远更彻底,文学,艺术乃至一切人类文明都被视为里比多的产物。又扯远了,总而言之,我对老弗心存敬畏,我害怕像中国人民误解马克思那样误解老弗,老弗的晚年在伦敦度过,伦敦应当是学习老弗的好地方。  
  上述两个理由,促使我寄了申请表;而意外得到的奖学金,真正坚定了我继续念书的信念。至于这个信念如何从坚定到动摇,最后瓦解,是我后面要说的重点,不得不提初到伦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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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w(2007/5/28 3:13:03)  IP:61.* * *
(二)
  
  伦敦的天空永远湛蓝。可俺知道,没有钱说什么他妈的都是扯蛋。一天3小时的零工只能供得起吃住,为了交学费,俺开始在外卖店打黑工。所谓“黑工”,就是每周工作超过20小时。我每周干6天,每天下午5点开工,深夜12点收工,(原则上)共计42小时。
  
   
  
  Johnny是俺的老板,也是老乡。15年前他揣着200英镑和一兜梦想来到这片土地,之后“黑”了下来。他刷过盘子,做过厨子,送过外卖,现在他是两家中国餐馆和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在无数做着出国梦的人们中,他的事迹被反复传诵并无限放大。
  
   
  
  我的职责很简单,接电话,记菜单,陪客人说话,总之一切说英语的事儿,周末生意忙时还要进厨房打打包。菜式乍一看有250道,其实就那么几样颠三倒四换着名儿糊弄鬼子。价格倒是贼贵,如:扬州炒饭一盒4镑(60RMB),卖得挺好。哎,谁让洋鬼子都是冤大头呢。
  
   
  
  俺的住宿安排在餐馆楼上一个6平米小屋,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破茶几,暗红的地毯特显脏。窗户坏了关不上,一个大洞足够两个人并排着走进来。探头一看,楼下尽是些黑人(俺在Loughborough没见过几个黑人),于是心里直发毛。后来只好悬挂窗帘一张,终日紧闭,自欺欺人,果然睡得十分香甜。
  
  
  第一周工资被我用来购置家具。一个帆布大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书架,全部从Argos网上买的便宜货。第三天送来了许多木块,铁棍和几包钉子,还有鸟语写的说明书。,鄙人花了整整两天才把他们一一拼凑成实物,众人赞叹不已。得意之余,鄙人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否则这辈子就只能当木匠了。为了减肥大业,我不远万里,不辞劳苦的从Town Centre扛了一个一米高的镜子回来。各就各位,再拉上一条宽带,冲一杯速溶咖啡,感觉住进了希尔顿饭店。虽然我吝啬得舍不得花一镑钱坐公车,桌上一束“价值不菲”的鲜花却常换常新(自掏腰包)。 鄙人时常自慰道:虽然俺很穷,没什么背景,可在上帝大人面前比酷玩浪漫可是平等的。于是在物质极度匮乏的那个夏季,偶的身体在沦陷,灵魂在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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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w(2007/5/28 3:15:00)  IP:61.* * *
(三)
  
  Danny, 见到他以前,我并不相信老师也可以走“时尚”路线,尤其是精神分析学老师。新潮的红色短皮夹克,配紧身黑皮裤,大腿线条一览无余。发型永远一丝不苟,Sophie和我严重怀疑他每次上课前要在家吹一个钟头。戴银质耳环一副,目光柔媚,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几节课后我们纷纷怀疑起他的性取向问题,据说他有一个女儿。
  
   
  
  除了他的紧身裤时常让我走神外,Danny是我在英国最喜欢的老师。他有激情,他习惯在课堂中使用大幅度的动作;他很幽默,一堂课从来就是笑声不断;他很善良,我电脑坏了不能准时交作业,他给予我全部的信任;他很随和,Seminar讨论时全班围在一起分一盒酒心巧克力。Danny不是英国人,平时他说一口漂亮的英语,只在情绪起伏时,语调中才偶然渗透出德语的味道。总的说来,和Danny一起的时光是轻松快乐的,只是在读他厚厚的学术论文时,我才感觉堕入了万丈深渊。
  
   
  大家都喜欢David, 只有一个人不喜欢,她就是Parveen.
  
   Parveen是我的个人导师,她开学第二周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要求见我一面,地点在她的办公室。不知为什么她的名字总让我想到胖老太太,不料她竟然那么瘦!不但瘦,而且腰板笔直,一头银发,眉宇之间很刚毅。
  
  
  先问了我的名字,我说My name is May.
  
  她(忽然)烦躁道:Oh, no. I mean your Chinese name.
  
  我只好解释:My Chinese name is Xiaomei, the pronunciation is almost the same as my English name, so you can call me May if you like, that will be easy to remember.
  
  她极其不爽:OH, I really don’t understand why Chinese use English name. I prefer to call your Chinese name.
  
  
  我忽然很赞许Parveen。
  
   
  说实话我时常觉得中国人太窝囊,小学生刚开始学ABC, 就晓得起英文名。似乎改称Rose了,立刻能从土鳖变成了海龟。我叫May主要是图方便,英国人智商这么低,口齿又不清楚,发X的时候非常痛苦。一个马尔他老头经常把我的名字叫成Chow Mein (炒面),真是太侮辱人了。我要说的是,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去适应他们,迎合他们,因为我们缺乏自信,缺乏到连大名都可以不要了。中国还是一个最没有原则的民族,当我们惊叹穆斯林女子面纱的神秘和印度女子优雅的长裙时,中国白领女子早就换上了当季流行的时装。许多中国人现在不敢在老外面前提吃狗肉的事了,即使是老外先提,也必然要摆出不屑的表情,与食狗者划清界限,惟恐被鬼子瞧低了去,说咱是野蛮人。我承认狗是一种可爱的动物,我家也养了狗。然而鄙人以为,对任何一种现象或者文化的评判,都应当遵循理性的依据,否则就是TMD 的胡诌。鬼子反对吃狗的理由是:狗很可爱,很乖,讨人喜欢,所以吃狗是可耻的。这有逻辑吗?你们喜欢狗,所以吃狗就是错的;那请问鄙人喜欢鸡,鄙人觉得鸡比狗可爱,是不是你们也不要吃鸡了? 更重要的是,谁能论证杀鸡,杀猪的痛苦没有杀狗的强烈?谁能论证狗比鸡,鸭,猪,牛等高等,狗的生命更值得保护?如果不能,那就请你们统统闭嘴,不要整天唧唧歪歪的,你们爱吃不吃,我们爱杀不杀,我不杀是因为我不想杀,甭想拿什么文化霸权主义唬住俺们,俺们知道你们是paper tiger.
  
  
  晕,又扯远了。回到Parveen。
   
  
  应当说,初次见面我对Parveen颇有好感。当她得知我下课后要坐3个小时的火车回去上夜班后,竟然把课时往前挪了两个钟头,令我感动万分。她还表示欢迎我任何时候拜访,周末可以去她家里请教,并且用半小时在纸上画了一个十分详尽的地图。坦白讲,英国人总是很重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像Parveen这样“劳模”的鄙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加佩服。
  
   
  Parveen的第一课就发生了点小摩擦。先是Parveen兴致勃勃的要我们每人对老弗的案例做presentation, 希腊MM说Parveen你没有让我们准备啊, Parveen说我开学时候明明通知了,然后加拿大JJ, 英国MM和印度GG都站起来抗议,Parveen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其他GG, MM们七嘴八舌的,简直把开学时Parveen一共说过的几句话集体回忆了一次,然后确认Parveen的确是无理取闹。我和两个台湾JJ只有沉默+目瞪口呆。类似情况我们宁愿吃哑巴亏也不愿挫败老师。而西方人只讲事实,重真理。结局是事实战胜权威,我们不用做presentation,Parveen自然很不爽,开了一张长长的书单,我们为捍卫真理首次付出了代价。当晚收到Parveen的Email, 很意外,依然是上午开的密密麻麻的书单,信的最后提醒诸位下周不要再以她没有说为借口,白纸黑字,想逃没门。看来首战失利的Parveen很快学精了,这不,她已经意识到了书面证据的重要性。
  
   
  几节枯燥的理论课后,Parveen开始给我们布置“看电影”这样的美差,开始很兴奋。第一部必看影片“Peeping Tom”(偷窥狂的意思),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到,老式录象带(1960),黑白片,找了个破电视带耳机自己看,看到一半已脊背发凉。男主角是摄影家,他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通过镜头捕捉女人极度惊恐的神态,并在绝望的眼神里获得极大的满足,他在拍摄的过程中不断的杀人。。。而他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他童年的阴影—--他的父亲是一个科学家,研究人类的恐惧,他时常在半夜叫醒儿子,拿蟑螂,蛇等惊吓他,并且记录下他被惊吓的状态。
看完Peeping Tom我觉得很不舒服,其实我是热爱恐怖片,惊秫片的,然而对这类介于故事与现实之间的电影极度抵触,尤其是把里面的人物当病例来分析,人物本身就是编剧虚构,演员表现,跟现实相去甚远。于是在Parveen的讨论课上,我就有了另一番言论。我说我们不如来分析Peeping Tom背后的导演和编剧,是什么让女性成为所有类型电影中被惊吓的对象。。话还没说完就被Parveen很粗鲁的打断了,No,no, it’s not what I am caring about.我只好适时闭嘴,专心听别人说话。Parveen女士几乎打断所有人的话,基本上先是一句:No,I don’t think so, 或者是No, it’s not the topic for today。然后开始强迫性的阐述自己的想法,只要跟她的观点丝毫不同全部是错的。既然我们都错了,不说还不行,你不说她就要生气。仿佛我们天生就是为了证明她的正确和我们的愚蠢和存在似的。而Parveen的各种脾性在开学的几个月内逐渐显露,以至于最后我们甚至联名向学校投诉了她,这个后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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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w(2007/5/28 3:15:09)  IP:61.* * *
(四)
  
  八月搬到伦敦之前,我的硕士论文还处于酝酿阶段。于是头两个月,除了晚上7个小时的打工,我几乎寸步不离6平米的小屋。当时并未有添置家具的心情,那些是论文交了之后才购置的。也就是如此混沌的两个月,我几乎创下了几项吉尼斯世界记录。比如,1个月不换洗外套,1个月不照镜子,1个月长胖10斤,一个月不梳头。。。等等。我是Croydon街头最邋遢的东方女人,我每天踩着拖鞋,穿着大两个尺码的裤子,外套下露出衬衣,胸前是平的(因为内衣也懒得穿了),头发随便抓成一把盘在后面,行色匆忙的钻进50米远的Tesco,买减价的速溶咖啡和牛奶,还有大把的巧克力。虽然工作令人乏味,论文使人疲倦,然而最让我害怕的却是每天这50米短短的路程。光线是晃眼的,Croydon的小路是干净的,空气是清新的,而混沌的我曝露在如此清澈的空间是可耻的。
  
  
  九月初长长的一些时光里,我已经对准时交毕业论文一事不抱希望了。晚上12点下班以后,满身疲惫的回到房间,写2-3个小时的论文,凌晨4点左右才沉沉睡去,早晨9点必须挣扎着起来了。喝几杯咖啡,勉强打起精神来,刚写了一会,老板总有些什么事要找我办,办完回来休息一钟头又该上班了。
  
  老板是Johnny的朋友,来英国不过1年多时间,租用Johnny的店面惨淡经营。后来听他断续提起自己的过往,90年代经营汽车零配件曾小有所成,后来却不幸亏空。他卧室的墙上贴着老婆和两个儿子的漂亮相片,我想,他们是老板之所以一把年纪还在语言不通的伦敦苟且的原因,尽管这个原因很牵强,我时常在这个老男人眼睛里看见一种失望。而这种失望是带着戏谑的,年轻人的失望多半是落寞的,而45年的岁月的起伏跌宕涤荡去所有的落寞,于是他的失望,竟含有几分嘲笑性质,不知嘲笑的是自己,别人,还是生命本身。
  
  好几次我真想狠心拒绝他了,然而那的确算得上一个多事之夏,店里送餐用的摩托车陆续失去两部,第一次被窃,第二次被明抢。还有一回老板竟被一群孩子抢走了餐,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这些事情以后在一一细说。总之,每次老板请我白天出去干活的时候从来不看我的眼睛,他知道我的论文的急迫,也了解我的一万个不愿意,可是除此以外他别无出路。有几回我们一起在警察局门口排队,各怀心事。我是看不清未来的焦灼的痛,他是干脆看到了底的无奈的痛。不知道哪一种更可悲。
  
  也就在那最紧迫的两个月里,餐馆印刷了新菜单(我从排版,到和印刷厂和印度阿三n次当面交涉),店面重新粉刷成红色(陪老板选了n次油漆),去警察局2次(每次从排队到陈述至少半天),陪老板去银行开户取钱n次。晚上照例上班到午夜,然后没日没夜的写论文。不知不觉中,在最后期限的一个礼拜前,两万字的论文竟然也进行了四分之三。好容易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像是快要溺死了忽然吸到一口气,电脑硬盘竟然坏了!
  
  人总是在无助的时候更加无助,就像我大学时一个印象深刻的梦:我被一种噪音吵得无处藏身,于是我独自逃亡,途中不慎堕入山崖,浑身撕裂般的疼痛。用尽全力往上爬啊爬啊,山顶上出现一个笑容可掬的男子,面容看不真切,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赶紧伸出我的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不料他手一松,我又重新跌入谷底。跌落的那一科,我还依稀看见他嘴角诡异的微笑。我不甘心,重新往上爬啊爬啊,快到山顶时,又经过一个男子。这次我心寸疑虑,不敢贸然行动。隐约间却见他的面容呆滞,脑门上仿佛写着“老实厚道”四个字。他很坦诚的伸出手,还说:“放心吧,我拉你上来!”眼神很是坚定。我想这次应该是真的,再次伸出我的手去抓他,却怎么也抓不到,好象怎么也差那么一点点。他大声喊:“再往前伸一点手,使劲啊!”我大叫:“我在使劲啊,你干嘛往后退啊!”眼看着他的手越来越远,好象是故意耍我一样,故意不给我抓到。我愤怒着,再次堕入深渊。依稀间还看见他认真的痛苦的脸。之后我干脆一屁股坐在谷底,连爬的干劲也没有了。
  
  直到现在我还会时常想起这个诡异的梦,只是当年更迷茫,如今更透彻。尤其是第二个试图拉我的路人和那个很白痴的结尾,几年前的梦里我竟然已经预见,可惜当年没有好好领会老弗的解析。可我竟没有一丝的埋怨,毕竟这位路人是很真诚的要拉我上来的,或许是哪个部分出了故障什么的。灯泡用久了会烧,电脑硬盘会坏,更何况是脆弱的人呢。是的,我真正要说的是:所有能够成为问题的问题,其实都不是什么根本的问题。根本的问题在空气里。事情为什么这样发展而没有那样发展,不是我们如何选择或者外部环境如何可以决定的。也就是说既不是主观决定也不是客观决定的。终极原因人类是参不透的。不要说我是不可知论者,老子不是也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么?老子他老人家到死也没论证清楚“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在这个问题上,老子也是不可知论者。
  
  回来说电脑坏了的事,我习惯跑题。说之前我首先要澄清一下,后面要提的两位男同志和我前面的梦没啥关系。在房间里呆坐了几分钟,我开始打电话。吃了几个闭门羹,伤了点自尊倒也不是太难过。Johnny话不多,只说他想想办法。我一看事已至此,反而不着急了,收拾了一下房间,抱了一堆脏衣服去洗衣房。在半路就撞见Johnny, 他看见我一个急刹车。我说你这么快,他说废话你要交论文了能不着急吗。然后取出一个sony笔记本。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上楼折腾了半天,却死活接不上网。看来这个本本有些岁月了。Johnny说你别慌,我把我家的台式机给你拆过来。我又抱了脏衣服去洗。傍晚时他回来了,拉了一车的电脑部件。试了半天仍然有技术问题。我只好苦笑道:Johnny麻烦你一天真不好意思,你回去我慢慢弄吧。
  
  吃饭时收到David一条短信,依然是How are you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平时收到10次我最多回一次。今天情绪一糟,直接给他回了条:Not good, I am going to die. 是气话,心情却是真的。他马上当真起来,我才意识到早上并没有求助于他,最困难时第一反应出来的那个名单,并没有这么个人。1个多小时后David从伦敦的东头赶来,几个小时后电脑终于正常运行了。一颗心终于放下,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先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回顾Loughborough的那段岁月,才发现那些细碎日子里堆积起来的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却一文不值。而那些关于青春,爱情,梦想的固执和垂死挣扎着的信仰,只像童年日记里的几句疯话,说的时候虽怀着十二分的真诚,而事过境迁后只有一笑而过。久而久之,那种高空中抛落的感觉令我厌倦而疲惫,于是再遇到什么好事,我干脆不抱什么希望,直接就奔绝望而去了。或许我如此年纪不该有如此心情,毕竟前路漫漫,许多东西此时并看不真切。然而看真切了又能如何呢,尽头处不论光明或者暗淡,等待着的都是漆黑中无聊的长眠。想到此处,我倒希望能立刻看见尽头的。
  
  论文终于在9月30日凌晨3点才彻底竣工。至此时我已经连续三个通宵没睡了。交稿最后日期正是9月30日下午2点半之前。只有赶凌晨第一班去Loughborough的火车了。

.4.  回复:[转帖] 伦敦辍学记
wtw(2007/5/28 3:15:33)  IP:61.* * *
(五)
  9月的伦敦已是瑟瑟的清冷,我坐在老板摩托车后座,在凌晨4点的空旷大街上飞驰。在这个连难民,扫大街的都开车的糜烂城市里,摩托车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从一个城镇奔赴另一个城镇的漫漫长路,我们时常像两片被台风吹得发颤的树叶,说不准谁就先颤下去。在一次次铤而走险的超速行使中,他曾扮演不懂交规的白痴父亲,做目瞪口呆状(其实是不懂英文);我则假装楚楚可怜的无辜女子,泪光莹莹(纯粹是吓的。。),惹得高我们整整一个脑袋的威武交警也要挥泪放行我们。
  
  而此时此刻,我想,那位好心的交警一定正和伦敦一起沉沉睡着。而我则要乘坐凌晨第一班火车,一路北上,去交那篇杀千刀的论文。
  
  偌大的火车站只有零星几个人,卖票窗口也只开了一个。好冷。上前问到Loughborough票价,答曰80镑,惊谔得我险些下巴脱臼,这价钱足够飞到埃及3次了。赶忙亮了Young Person Travel Card, 重新一算54镑,不甘心还要更便宜的,售票员摊开手无奈的看我,只得忍痛交了钱,差点呕一口鲜血出来,赶紧自我安慰“大丈夫不拘小节”等等。。。
  
  我坐在空荡荡的火车上,靠着车窗,沿途建筑的灯光在眼睛里轻轻滑过, 忽明忽暗。我第一次发觉伦敦也可以如此温柔,这两个月的日子一波三折,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这时竟然连尽头也看见了。我想着幸福的青鸟真得就要飞来了吗?想着想着觉得眼皮好酸,头往玻璃上一靠,看一会窗外就睡死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感觉周围一阵嘈杂,我猛然一睁眼,什么都不待看清楚,只隐约闪过论文两字,整个人几乎蹦了三尺高,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包我就跳下火车。刚站稳抬头一看“Leicester”, 又是一惊!还差一站。再次跳上火车,还没来得及坐下,火车已经开动,我坐在原位大喘气,车上人估计被我震撼住了,陆续向我投来迷惑的眼光。
  
  清晨8点到了Loughborough, 在冷风里等了半钟头Bus, 9点准时到了图书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忽然恨不得立刻趴在图书馆台阶上大哭一场,想起打印论文还要抢机位,也没时间矫情了。因为邋遢,十分不想遇见熟人尴尬,正想找个偏僻的角落,忽然看见老楼下JJ翩翩走来,照例拉着一张长脸, 好像刚被人强暴过一样,于是怀疑她已经看见我了。这位JJ不幸在鄙人的楼下住了一年,因平日不堪忍受鄙人平日里打论文的键盘声,从门缝下塞过情书,深夜里打过骚扰电话,还拎了十斤棉花来信访过,要求我垫在桌子腿下面。我曾经愧疚过自责过愤怒过,甚至还考虑过学成之后多诊治几个像她这样神经系统极度脆弱的人,也算是为和谐社会的建设尽微波之力。而如今在Loughborough的图书馆里,我忽然有些在意起来,我想我几天没睡觉样子是不是很憔悴,黑眼圈是不是很明显,没梳头是不是很傻×。一个我一直回避的事实越来越清晰的浮现:我已经严重透支,几乎到了崩溃边缘。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到她的理由。而她似乎是故意在我对面坐下,很平静。而此时的我,竟比歇斯底里的女人更歇斯底里,比神经衰弱的女人还神经衰弱。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很久很久以后,她的面庞偶尔会夹杂在那些关于Loughborough的记忆的画面中浮现,并不可爱,亦不可憎,只是依然幽怨而偏执的捧一本书。
  
  打印完两份论文,装订完毕,直奔社科院顶楼。交了论文,心里坦荡得如同杨白劳终于还清了高利贷。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解脱的这一刻,甚至在心里反复彩排过欢呼雀跃的场景,而此时此刻,竟然出奇的平静。如同悲伤到了及至反而没有眼泪,盼望到了尽头反而没有喜悦。
  
  
  我没有在Loughborough逗留,而是选择搭乘头一班火车返回伦敦。一路上我睡得很香,一直睡过了伦敦,睡过了Croydon, 睡到了英国最南部的海边。我在海水的咸味中醒来,身旁乘务员正瞪大眼睛看我。我说这是到哪了,他耸耸肩说这是终点站,我无言。这个好人竟然没让我补票,还教我如何搭火车回去。估计是我睡得模样足够真实,也够投入,连口水都流了一身。
  
  因为睡过站,折腾到傍晚6点才回到餐馆。Johnny打来电话,说一定要大搓一顿庆祝一下顺利毕业。我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呢有什么好庆祝的。挂了电话倒头接着睡。中途又被Johnny电话吵醒,依稀还是说吃饭的事情,困得睁不开眼也听不真切,胡乱拒绝了蒙头继续呼呼大睡。整个世界都随我一起睡死了一般。一片死寂。我就这样死猪一样睡到第二天下午。
  
  我的第一年硕士生涯如此结束了。

.5.  回复:[转帖] 伦敦辍学记
wtw(2007/5/28 3:15:54)  IP:61.* * *
(六)
  9月30日之后的一周,我不用写论文,不用去 Brunel上课,于是过得有些傻乐。出去陪大厨选了双皮鞋,组装好我的几件家具,其余大部分时间我和老板穿过Croydon所有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分发菜单。
   
  分发菜单,是由于中国餐馆恶性竞争而引发的一项折磨人的新业务,近几年情况更加恶化。中国餐馆恶性竞争而产生的第一样产物――送餐,目前已经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当几十年前来自香港的第一批移民把广东菜式引入西方时,他们的头脑里还没有“送餐”如此的概念。而中餐馆前每天排起的买餐长队不仅把中国菜肴在西方普及,餐馆经营者日渐鼓起的钱包也吸引来更多的中国人涉足中式餐饮的经营。当一个小镇上的第二家中国餐馆诞生,“竞争”两个字便再也挥之不去。直到有一天,一个自以为是的冤大头终于想出了一条妙极:送餐。 这招果然对那些懒得出门的鬼子很奏效,生意一时间兴旺不少。于是大家纷纷效仿,你送我也送,你走路送我骑车送,你10个人送我100个人送,你送方圆2公里,我就送方圆5公里。如此折腾了几年,生意好不好不知道,,每天单是送餐的人工费和汽油钱就把成本大大提高了一个档次。于是又有一个冤大头想出一条损招:分发菜单。说白了就是把印有电话号码的菜单挨家挨户的塞进信箱里,以达到广而告知的效果。这一举动的流行彻底宣告了“花香自有凤蝶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已然结束。
  
  据Johnny回忆说,10年前分发菜单的傻冒很是寥寥,他偶尔出去派几天菜单,周末就会忙到连电话都不敢接。我和老板听了很是羡慕,又不由要感叹: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多想回到那时候当傻冒啊。
  
  这不,我和老板一人脖子上挂一只包,包里是几百份菜单,手里还攥着几张,晃晃悠悠的穿梭在伦敦南部的住宅区。轻轻的推开每一闪院子的小门,走进,至门前,左手用两个指头把信箱推开一条缝, 右手把菜单对折(增加硬度),塞进,成功,松开左手,走出,关院子的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似白痴,但每天重复性的执行之后也衍生出许多悲剧。下面举几个我遇见的例子。
  
  a, 凶悍型主人。派单的时候他(她)正好要出门或不幸撞见。轻者大骂,说我毕生最讨厌中国菜单和pizza菜单。。。。(此处省略粗话1000字)。往往这种时候,英语听力会忽然出奇的好。重者会把菜单拣起来(如果你已经投了),直接甩在你脸上或者朝你身体的某个方向抛来,并附加f, s 开头的单词n个。此类人多为女性,如有男性出现,表现形式尤为变态。
  
  B, 劣质信箱。有的人家使用的信箱异常牢固,你怎么都掰不开口。好容易使上吃奶的力气,塞进一张菜单,还没来得及抽回左手指头,喀嚓。。左手食指被夹住,撕掉一大块手皮。后来我一直戴手套,还好后来一直是冬天。
  
  C, 狗。狗是英国人民喜爱的宠物。几乎家家都养狗。幸运的时候:菜单才塞进去一半,忽然听见一阵疯狂的狗吠,伴随着奔驰的脚步声(绝对不止一只),吓得落荒而逃,无损伤。稍微倒霉一点的:没有狗吠声,塞菜单,不料忽然被狗从里面咬了手指一口,轻微肉体损伤。比较倒霉的:看见狗趴在窗户上,放心,正在塞,抬头忽然看见2米高的狗立在你眼前,原来门是玻璃的,狗嘛,窗户上那只是转移注意的。。。严重精神创伤。
  D, 容易损坏的门。正要推开院子门进去,发现门是坏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主人已变戏法般的出现在面前,冷笑的看着你,仿佛在说:小样,陪门吧。当即吐血。
  
  E, 迷路。走到一个分岔口,分头行动。待一条路分完回头一看,妈呀人都哪去了。没带手机,没带钱。走啊走啊,越走越远。问路,答曰:做2站就到了。我靠,我有钱我还问路干嘛。。。。绕地球一圈后终于回家。卧床不起。
  
  一开始我会很阿Q的告诉自己,出来走路既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减肥,同时创造经济效益。况且年轻人经历一些挫折更能看清世态之炎凉,人心之险恶,更重要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人剥削人的罪恶。然而随着精神状态的每况愈下,我常常感觉精神有点恍惚,思维逐渐混乱,并且越来越习惯于无限度的放大一些消极情绪。比如从“没意思”到“烦”到“特别烦”到“我想去死”这个过程,有时候竟然只需要几分钟。这个时候我会特别想我的妹妹,一个和自己的心魔苦苦抗争了几年的可怜女孩,你还像以前一样每天吞下大把的药吗?
  
  当然,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头一个礼拜我只是很傻乐的做着这种重复性工作,并试图在无意义中提炼出某种意义。

.6.  回复:[转帖] 伦敦辍学记
wtw(2007/5/28 3:16:23)  IP:61.* * *
(七)
  想知道伦敦究竟有多大,最好的办法是不开车,老老实实的坐火车,地铁,公共,再走路。
  
  我一度十分痴迷做火车的感觉,尤其是到了英国以后。这里的火车很清洁,可以选一个位置静静的一个人坐在窗边。火车徐徐而行时,看田园风光,看牛羊成群,哪怕仅看一片白云,心底也是一片纯净。当火车奔驰时,所有眼前景致也模糊起来。我抓不住眼前飞逝的那些片段,只有任它们匆匆的滑过我的生命,不留一丝痕迹;我踩不到真实的大地,忘记了前进的方向,我只是一个飘着的蒲公英,模糊了回忆,消逝了现在,直到记不起最初的梦想,只想这样随风而逝。
  
  于是在火车上流逝的那段岁月里,我在发给朋友的Email里这样写道:“每天清晨我和许多衣装笔挺的英国人一起混迹于伦敦大大小小的火车站,行色匆匆。尽管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而所幸有一个奔赴的方向,我想我是幸福着的。”
  
  我的一天往往从清晨开始。6 am, 闹钟响,挣扎着起来,随便抹一把脸抓起书包就走。在印度人开的零售小店里买好1-6区的One Day Travel Card, 售价11.6英镑(相当150块人民币了!)。凭这张小票可以搭乘伦敦内所有形式的交通工具(包括火车,地铁,公共等)。过了早上9点这张票就打半价,可无奈俺10点就上课,这就叫人间悲剧。店主个子挺高,英语说得比较忍痛,印度味儿尤其浓了些,每次跟他说话我就难免要想到咖喱。态度尤其好,不过每天挣我这许多银子,态度能不好么?顺带提一下,我在伦敦一个礼拜的交通费相当于在北外一年的住宿费。可我毕竟是良民,我还仅存一点可怜的中产阶级的自尊,虽然这自尊在这残渣一样的日子里尤其微不足道,我依然没有逃过票。
  
  买好Travel Card, 开始等Bus。因为太早,一般要在冷风里等上20分钟或者更久,耗尽最后一丝耐心。车上几乎全是上学的黑人孩子,还有推着两个以上孩子的黑人妇女,怀里还揣着一个还在吃奶。这些热带地区的人群来到寒冷的欧洲,依然保持卓越的繁殖能力,不由令人心生佩服。我不想妄自评论非洲男性的生殖能力,仅仅从这些顽强的小黑生命中,我看到生命最原始的状态:温饱,而后繁殖。而自文明诞生之日起,一切皆被人为的复杂化。人们开始把话题转向服饰,美食,家具,关于爱情有关的音乐,电影,文学,艺术应运而生。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我只看到一副副贪婪的脸,一颗颗不甘寂寞的心,而欲望就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钟摆,折磨着尘世间的灵魂。我甚至幻想如果有一天世界濒临毁灭,当所有的所谓科技文明束手无策,我看着自己的脚底同所有的老美,老日,老黑一齐在岩浆下熔化,那该是何等的讽刺。
  
  坐两站Bus, 然后下来,步行15分钟左右,拐一个弯,至火车站。我并不十分憎恨这10分钟的步行,因为我已经习惯在途经的Starbucks买好一杯大号的拿铁,双手捂着暖暖的前行。 从Croydon火车站坐半小时的火车经London Bridge, 到King’s Cross, 这趟车通常很拥挤,没座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恰好站在一个大帅哥旁边,还来不及窃喜,实在太困了竟站着睡死过去,梦里依稀和他深情相拥,感觉整个人的中心忽然下倾,一睁眼我正一脑袋重重扎在他背后,骇得他OH, Dear! 了好几声。可我立刻知道人家是叫“天哪”而不是喊我“亲爱的”。
  
  到了King’s Cross, 步行10分钟,从火车站走到地铁站。继续坐紫色的Metropolitan线,一直坐到最西头终点站Uxbridge, 大约耗时50分钟(不包括等车),这就算万里长征走了一大半。这趟车一般比较空,我可以占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侧着脑袋呼呼大睡。这些时候我会特别憎恨在车上高声说话的黑人,似乎身材高了一截子,声音也要高出几百分贝来,折磨我脆弱的神经。而恰恰每次地铁到站后,把我唤醒的人往往是我之前最鄙视的那个好心人。我不知道该苦笑还是感激,有些时候,教养和善良并不相关。
  
  到Uxbridge后已经早上9点半左右。继续等Bus, 15分钟颠簸后终于到达Campus,车上往往再次睡死过去。继续快步走15分钟,这才不早不晚踩着点进教室。Danny已经做了半个黑板的笔记了。
  
  回顾在Brunel学精神分析的那段日子,最大的感触莫过于这每日6小时的车程。也就是这上上下下的6个钟头,几乎是我每天的全部睡眠。于是我睡死在公车上,睡死在火车上,睡死在地铁上,然后又睡死在公车上。不管是坐着,站着亦或是走着,睡神始终与我形影不离。更糟的时候,连课堂上,我也要一次次睡死过去,尽管Danny的课妙趣横生,尽管我经常把自己的大腿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听说以前逼供时有一种极刑既不用皮鞭,也不用火炭,只是死活不让人睡觉。据说这么耗几天后,铺好一床干净的棉被加以诱惑,十个里有十一个是撑不住要招的。我承认我很失败,我就是那第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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